16 December 2010

曲折


收到明報寄來的信,心想終於等到稿費了,拆開才發現異於尋常。怎麼信封裡有另一個信封?原來這是讀者寄來的聖誕卡,他不知道我的地址,便寄到出版社去,信封還寫著「可洛("陸行鳥森林"作者)的字句。他不會以為有許多人叫可洛吧。無論如何,我心裡感到高興和溫暖。謝謝你(不知你會不會看到)。

信封底部寫有讀者的地址,他住天水圍,而聖誕卡則先寄到柴灣的明報出版社,再轉寄給我。如此曲折,幾乎可以寫成小說了。這學期的工作暫告一段落,加上讀者在聖誕卡上的鼓勵,這個假期,還是得好好閉關,把《女媧之門》第五集寫出來。只要天氣不要太冷,只要我的手指沒被凍僵。

01 December 2010

第六屆大學文學獎

第三年擔任大學文學獎評審。還記得第一屆,我還是year3學生,在胡燕青老師辦公室,急急改好參賽作品,打印出來,到底是直接交給胡老師,還是跑去什麼地方趕在死線前遞交,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從參賽者變成評審,我始終相信喜歡寫作的年輕人,參加徵文比賽總是好的,你可能會輸,但會贏得經驗和一篇新作品。



10 November 2010

信仰

直到現在,還未為塔門寫過一首詩。

愛一個地方是因為那兒有回憶、有經歷、有屬於自己和友人的故事。

愛一個人也是如此。

而信仰是,重拾我和我信的對象那份共同的回憶,橫跨千年的故事。


07 November 2010

共同感

《另類抗爭 - 失去的地方,就用小說來創造》讀書會順利結束。雖然天空很灰,雨又密又冷,並不是我喜歡的天氣,但活動過後,心裡還是有份暖暖的感覺。三、四年見過幾次面,剛剛大學畢業的寫作班學生,從西藏旅行回來,來到Kubrick聽鄒文律和我的一席話,感覺恍若隔世。不禁想,是什麼將我們連繫起來呢,有人說是緣份、命運,甚至上帝的旨意。

聚會過後,我想那可能不過是很簡單的原因,並不牽涉任何超然的力量。可能正是鄒文律和我提到的共同感,我們因世界的消失感到不安、無助、氣餒,有時卻反過來生出力量。實體世界並沒消失,我們用小說表達的,是對世界的記憶、定義、歷史,以致自己身份的消失。在香港這個急迅轉變的城市,消失的現象隨處可見,也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然而許多人都視而不見。

《N地之旅》和《陸行鳥森林》在題材和手法上都南轅北轍,但在直面消失的恐懼上卻是一致的,此謂一共同感;而我們同樣用小說創作的方法來拖慢、抗衡消失的現象,惟恐自己遺忘和喪失身份,這是另一層共同感。

我開始明白,不論是消失的現象、遺忘或被遺忘的宿命,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共同感,在現實世界裡之所以難以察覺,是因為現實世界太複雜混亂了,許多人永遠都無法明白其背後的運作。小說,就是創造一個簡化的世界,這裡因果分明,任何事情都能找到解釋,讓人多少能夠明白世界運作的真相,找個稍作安頓的地方。所謂無法明白的經典,相比現實世界,還是太過簡單。

撐著傘回來的路上,我相信,是這份共同感讓我們遇上。

23 October 2010

另類抗爭 - 失去的地方,就用小說來創造

日期:2010年11月6日(六)
時間:下午3時至4時半
地點:Kubrick (油麻地眾坊街3號駿發花園H2地舖 油麻地地鐵站C出口 步行約五分鐘到)
嘉賓:鄒文律、梁偉洛

這是個抗爭漸趨火熱的城市,只因我們失去的愈來愈多,失去的地方、失去的自由、失去的回憶、身份和歷史……為了保護事物或拖慢消失的速度,抗爭已經滲入我們呼吸的空氣裡。

《N地之旅》作者鄒文律和《陸行鳥森林》作者梁偉洛,兩位青年作家,以小說作為抗爭手段,在這個監控愈來愈嚴密的時代,期望用文學喚醒社會心靈,把珍貴的事物藏在故事之中。
...
「失去的地方,就用小說來創造」。無論你是否讀過《N地之旅》或《陸行鳥森林》,都歡迎蒞臨分享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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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賓簡介

鄒文律
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小說及新詩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大學文學獎、城市文學創作獎及中文文學創作獎獎項。著有小說《尋找消失的花園》、詩集《刺繡鳥》等。

梁偉洛
筆名可洛。曾獲文學雙年獎小說組推薦獎、中文文學創作獎、青年文學獎、大學文學獎、湯清基督教文藝獎獎項。著有《鯨魚之城》、《女媧之門》系列、小說集《繪逃師》、詩集《幻聽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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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陸行鳥森林》(入選「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候選書目)
http://books.mingpao.com/cfm/books.cfm?Path=editor_176.htm


有關《N地之旅》
http://www.kubrick.com.hk/wholesale/2010/07/n%E5%9C%B0%E4%B9%8B%E6%97%85.html

母親的另一個名字

在詩作〈匙孔〉裡(收錄於《幻聽樹》),我就提到母親的乳名:阿間,這是個我從母親的言談,還有她跟親人的對話裡知道的名字,與身份證的名字不同。我一直以為,身份證上的名字才是真實和正式的,不過父親今日告訴我,母親的原名叫月間,身份證上、墓碑上,以及我們記憶裡的那個名字,是後來改的,並非一開始就有,血肉相連的。

今日跟父親吃過午飯,如常走路回家,我們談起要去醫院探望大姨媽,卻說不出她的名字。父親說應該是叫月什麼的,她們三姊妹,排中間的叫月珍,我母是最小的叫月間,那大姨媽的名字也應該有個月字。他推論說。父親還不忘解釋,「間」是間開的「間」,我外祖父母一連生了三個女兒,決定由我母那兒間開一條線,祈求添丁,這事以後他們果然生了一個男的,就是我舅舅。這樣看來,排第二的小姨在父母眼中還是滿珍貴的,像顆明珠,而我母則是用粉筆在地上隨手畫的一條線,象徵
告別過去,不再回頭的意思。

這件事,我還需要時間消化,一個共同生活廿多年,離世也有六年的人,自己的母親,我竟然不知道她的真名。名字到底代表什麼呢,是毫無意義的東西?我用某個名字稱呼某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是我所用的名字、稱呼、叫法,全都顯露我的無知、孤立和漠不關心?我的名字、筆名、人們掛在嘴邊的其他叫法,可能根本與我毫無關係吧。我還是記不起大姨媽的名字。

在名字和我所愛的人之間,原來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我們間開。

15 October 2010

來生再做中國人

共黨做的事固然邪惡,誰不知道呢?但最大問題是他們不懂包裝,虛偽程度只屬小學級數,連自己人民也騙不了。虛偽級數屬博士級的,反倒是歐美日那些外表文明、高貴、乾淨的國家,他們在歷史上做過的事我們怎麼都忘得一乾二淨?殖民剝削、黑奴販賣、鴉片傾銷、大屠殺……他們只是將邪惡隱藏得更深沉、更詭詐、更偽善。可憐許多知識份子,被表面薄薄的「普世價值」蒙騙,不知不覺便變成了幫兇……

對,中國人是野蠻、粗鄙和猥瑣的;但如果有來生,我要再做中國人。

03 October 2010

詩:一群飛越現在和過去的候鳥

Tomas Tranströmer 是今屆諾貝爾文學獎大熱,希望他會得獎。
第一次讀到他的詩便感到無比震撼。

〈寫於1966年解凍

淙淙流水;喧騰;古老的催眠。
河淹沒了汽車公墓,閃爍
在那些面具后面。
我抓緊橋欄杆。
橋:一隻飛越死亡的巨大鐵鳥。

(北島譯)

24 September 2010

九兆九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讀小學的時候,對數學從不熱衷的我,忽然愛上跟表弟比數字。玩法是其中一方講出某個數字,對方就要說出更大的,直到對手無法接下去為止。這樣我們很快便學會比千、萬更大的量詞。我問爸爸說:「比億更大的叫什麼?」,然後得出一個「兆」字。

從此,我和表弟之間的遊戲,變得再沒有意義了,以十進制為真理的我們,總是搶在第一時間搬出「九兆九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令對方為之語塞。那時我們的宇宙沒有比這個更大的,若要在這之上加一,愛因斯坦,甚至霍金的宇宙都會被塞爆。

直到多年後,張大春在《認得幾個字》裡告訴我,兆以上為京。京以上為恆河沙數,張大春這樣告訴小兒子。但在網上我找到另一些說法,京以上為垓,以後還秭、穰、溝、澗、正、載、極等量詞。例如溝,就是1後面有32個零的意思。不過這些量詞太少用到,流傳下來已無統一的算法,我翻查字典,京字有十兆或萬萬兆的說法,但同時又在秭字的解釋找到「十兆為垓、十垓為秭」的算法,彼此矛盾。

只是,張大春的「恆河沙數」用得太快了點,讓兒子一下子躍進無限的宇宙。而我和表弟,大概可以再玩這個比數字的遊戲,只要一日還未到宇宙盡頭,我們都有空間重拾童年的樂趣。

21 September 2010

雲端世界 - 沒有隱私的年代

網絡時代,其中一件使人抓狂和無奈的事,莫過於那些放到「我的最愛」的短片、好圖、好文和參考資料,突然消失了,可能是連結失效,甚至整個網站從地球上被抹去。尤其像我這種「懷舊」的人,藏著十年八年前的書籤,打算開出來關注一下,沒想到全都「找不到網頁」了。

不過,這種
草率對待記憶、過分依賴網絡的做法,還是持續著,並有愈演愈烈之勢。網絡的下一波發展,將會是雲端技術(Cloud computing,維基資料)。簡單來說,就是透過網路傳輸,將複雜的儲存、運算都交給伺服器,而你的電腦只要負責傳輸指令跟顯示影像,所以硬體需求可以降到很低。我們今日已初步體驗雲端帶來的便利了,Facebook或微博,已不知不覺取代了MSN。後者須要安裝到電腦才能執行,前者則在互聯網層面上,不用下載、安裝,就能和朋友聊天了。從前,電腦遊戲玩家須要定期更新電腦硬件,才能運行最新的遊戲,但OnLive等雲端服務出現後,我們只須要有足夠的寬頻速度,配一台陽春電腦和顯示器,就能運行最新遊戲,因所有遊戲的運算工作,都在伺服器那邊做。

有一天,我們的電腦都像ipad一樣有個輕觸式顯示器,不須下載和安裝什麼,只要連上網絡,便能使用office、photoshop和各種軟件了,做到一半的文件也是儲存在網絡上,電腦連硬碟和記憶體都不需要。廉價電腦和互聯網全面普及的時代,終於來臨。

再過不多時候,在這方便的生活模式下,我們會醒覺失去全部私隱,因為在電腦上,再也無法自己儲起任何含有異見的文化了,在網上編輯的文章,政府時刻在監控著,透過衛星定位,隨時就找到我們了。要寫下異見就寫到紙上吧,回到紙和筆的古時代。

然後,我可以預見某一天,人類的記憶都會成為雲端文件,可隨時從網絡上載下載,將最珍貴的回憶儲起,將難過的回憶藏起來,甚至掉進資源回收筒。我們會進入快樂年代、黃金的新世元,但同時政府則在悄悄篡改記憶,將敏感的回憶統統刪掉。這並不難做到,現在已有特定的無線電頻寬能影響人的大腦活動了。到時我們便能與過去道別,「活在當下」,就像置身雲端,永不著地的世界。


19 September 2010

爭橙記

昨天講座後回沙田,到街市替家人買水果。胖老闆開了一箱新橙,看來又大又黃,賣十一元三個。橙上面噴了水,摸在手裡濕濕的,很涼快。一個男人跟我一同選橙,因看來好的橙不多,彼此爭奪。結果他買了九個,我已選無可選,買三個算了。

挽著袋子離開,走在毒太陽下,我回想剛才那個男人,好像小學同學的父親,最近完成癌症療程,頭髮都掉光了,正在康復。我不能肯定,因為我沒好好看他一眼,但愈回想,舊同學父親的印象就愈清晰。為了爭奪微不足道的東西,總是將認識的看作陌生,怎麼不好好看對方一眼?

原刊我的微博

14 September 2010

誠邀問題少男少女

誠邀一位喜歡寫作的學生,和我合作新書。男女不拘,念高中至大學,在校內作文以外有書寫創作的經驗。有興趣者請寫信來介紹自己,附帶一條關於寫作的問題。(好像騙人的招聘廣告吧,若造成不安,請諒啊)

10 September 2010

微博與片段寫作

新高中課程的片段寫作,即是要學生按題目要求,寫大約150字(連標點)的片段,透過對人、事、物、景、情的某個局部進行單項練習,使學生能奠定具體,生動地描寫全貌的能力。

這和近年流行的twitter和微博相似,在140字內各抒己見,有人用來寫花邊新聞,有人寫日常瑣碎事,有人發表自己對社會議題的看法,更有人即時報道災難或突發事件。由此可見,語文科改革盡力貼近社會節奏,而社會也正以一個愈來愈支離破碎的面貌呈現,要捕捉其脈絡轉變,觸覺必須敏銳,語言則要又短又準。這對文學創作帶來怎樣的影響,還需要時間觀察。

社會急劇轉變,科技革新則帶來了微博等web2.0交流方式,但文學和人性還是一樣古老,其底蘊千百年來沒有變過,片段寫作和微博等新形式新工具,應該怎樣與古老的文學結合、摩擦、碰撞、排斥,從而表現當代的生活和精神面貌,我們這些文學愛好者、網民、教育當局和學生似乎也有責任,透過創作而不是規範化書寫去回應這個問題。如果片段寫作的教與學還是停留在應試技巧、題旨分析等層次上,實在是一大浪費。

有心寫好片段寫作的同學們,不妨關注本地作者淮遠的微博,看他怎樣在140字裡敘事、描寫、抒發見解和感情,溫柔和暴烈並存,表現真性情。

15 August 2010

從網頁到微博

由網頁到博客到Facebook到微博,我第一個感覺是人們寫的字愈來愈少。可能大家都不愛讀字,滿足於140字的框框裡,這字數比初中生的作文要求還少。似乎反映出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我們只能忍受又短又到point的東西,同時又不甘寂寞地大量生產此類文字,既怕被資訊淹沒,又要參與這場災難,這是我們這一代人最矛盾的地方吧。

我用「災難」二字可能是太嚴重了,但微博給我的感覺確實是這樣。又短又到point的東西與文學藝術是對立的。文學要做的,我們稱之為「陌生化」,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強度。因為感覺過程就是審美的目的,必須盡量延長。日常語言令我們對現實的感覺變得陳腐、滯鈍和「自動化」,文學語言則通過對日常語言的顛覆,使日常語言陌生化,喚醒我們對事物對世界新鮮的感知。

而網絡發展,卻是使我們愈寫愈少,最好寫出又短又能捕捉訪客興趣的東西,換來更多評論和關注。在微博世界裡,不但陌生化手法會「趕客」,其字數限制甚至是不容許將感覺過程延長的。不過,作為喜愛文學的人,我還未至於絕望,像從前的格律詩,140字的微博會否形成一種新的文體,反映這個時代的價值精神,倒是值得拭目以待。

01 August 2010

記37屆青年文學獎頒獎禮

教寫作班對我來說,無疑是一份工作,是生計。崑南先生就在文學大笪地網站說過,寫作是不能教的,最多只能教你基本功,至於要寫出佳作,就得靠自己修行。在許多學生眼中,寫作班只是一項課外活動,可有可無的,但有些人卻是對寫作非常上心,寫作班的結束也是開始,就像七月過去,八月緊接來了。

在酷熱天氣警告生效的情況下,出席闊別十多年的青年文學獎頒獎禮,不過我已經不再是參賽者和得獎者了。作為小說初級組的頒獎者之一,我覺得很奇妙,尤其是頒給黃怡(即將推出首部她的著作)和季軍的梁同學(她只是個中三生),就像我把一個沉重的東西傳遞到她們手裡,那是個不知藏著什麼的盒子,等待這些得獎者用生命去一層一層拆開的,很多人根本不在乎裡面有什麼,而更多的人則因著要付出生命作代價而畏懼退縮起來。

當然,這是我今日的感受,從前領獎根本不曾想到這些事情。很高興在頒獎禮遇到三個寫作班學生,包括沙官的劉同學、堅樂的蔡同學和聖傑靈的楊同學,你們在寫作班之後繼續創作,便是給我最大的回報了。看見楊同學與父母同來,我便想起自己第一次得青獎,父母也陪我領獎,這是我們仨罕有乘巴士在港島區街道穿梭的回憶。《月台》曾經刊過黃穎脩的詩(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他是女的),他寫得很勤,今次更得到三個獎,我相信下次他會得冠軍的;另外兩全和文於天也從未停下來,前者將要考高考,後者已是浸大中文系生了,大概會為文壇帶來一番新氣象。

港大黃麗松講堂外有許多樹和植物,在猛烈的陽光下無人理會,默默生長。

22 July 2010

時代會催逼著你

即使你走得多慢,時代還是會催逼著你。

從沒主動聯絡電子書商,出版社也未有交代新書製成電子版的事。
然後突然發現,新書已經在itunes出現了。好像周日早上響起的電話。

如果你有ipad,又不介意4.99美元太貴的話,下載來讀或者聽吧。
發聲電子書,我都想聽聽,想知道誰用什麼樣的聲音,演繹我寫的故事。


iTunes商店網址:
http://itunes.apple.com/us/app/id382770931?mt=8

20 July 2010

心理測驗:你是不是同類

孤獨,把我們連繫在一起
縱使如此,我們仍常常感到難以排遣的孤獨
因為,世界上,永遠也只有一個我。

以上是編輯寫的短語,或許多少能夠表達她讀完《陸行鳥森林》的感受。有點蒼涼,不過跟作者的主觀感受並不相同。這就是有趣的地方。我相信這本小說會是一個心理測驗,測試你是不是同類,是不是書中提到的馬康多人。秘密的寂寞社群。

新書的詳細資料請這裡

閃避球


氣溫三十三度,我們到石澳去。天空極藍,沙灘上有許多不同顏色的太陽傘,頭戴草帽的阿姐不斷問你:租傘嗎租傘嗎,令人有種熱上加熱的感覺。我們沒走到沙灘,只是沿著人車兩用的油柏路拍照,找尋那些外牆油成五顏六色的小屋,找尋有關石澳、海灘和夏天的記憶。

上一次到石澳,已是中三學校旅行的事了。是深秋或者初冬吧,不冷不熱的日子,天空呈灰白色,像舊報紙。班與班之間有閃避球遊戲,我是班裡最後被轟出場的一個。與暗戀的女同學坐在大海前,身邊還有其他人,但記不清楚了。話題是鄰班學生的壞話,講是非,不管幾歲。在燒烤場的同學眼中,我們可能會是大海吐出的貝殼,脆弱、空洞,內裡藏著大海古老的聲音。

我不擅長玩閃避球,並笨於攻擊,從來只有躲避的份。不過,有些事情無法閃避,像大海的呼喚、時間的流逝,或是記憶的缺席。尤其在熱得叫人發昏的日子,回到現實,為你撐著小傘。炎熱、口乾、沉默,不如吃雪條吧,我還是喜歡雀巢檸檬口味。


08 July 2010

陸行鳥森林


這是為今年書展寫的書,同樣是日閱堂(明報出版社附屬公司)出版,但它在更早的時候,已經親自來找我,像書裡的男主角說:「那些故事來找我,要我把它們寫下來」。曾經寫作的人相信會有同感。我翻查記錄,發現這故事誕生於二零零五年,就是我出版首部著作《繪逃師》那一年。五年間,因著種種原因,我把《陸行鳥森林》(最初它名叫《我們的最後幻想》)放在一邊,幾乎忘記了。這種情況常常發生,好像要考驗一個故事有沒有成書的價值。只有那些默然等待、忍耐到底的故事,才能等到這一天。

碰巧出版社希望推出校園成長小說,我便趁機把它寫出來,不過,它並非一般意義上的校園小說,而是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故事,是一個少數族群的孤獨宣言。今日,鼓吹積極和溫情的校園文化是不利成長的。這不是說積極和溫情毫無意義,但我們卻極端地傾向一邊。我相信,在死亡和孤獨面前,才能找到成長所需的土壤。

這小說有別於我之前寫過的東西。主要是筆調和敘事風格上的轉變,自《女媧之門》齊以諾的故事線延伸出來。我寫得比較順心順手。這不是說寫這本書很輕鬆,我每次寫書都像患一次重感冒,總是輕鬆不來。無論如何,我喜歡這個故事,就像喜歡自己的一雙手,或許它們形狀古怪又笨拙,但畢竟是與生俱來,真真正正屬於我。

***

封底字:

天偉暗暗歎氣。我必須承認,是自己記憶有問題。雖然名叫施天雅的畫家並不在場,但場刊裡的肖像,還有眼前的畫作,全都證明這人就是我認識的天雅,她並沒有在十三年前死去,而是活到最近的現在。不過,天雅從塔頂掉下,死亡,並驚動全校一事, 怎麼像個有實體的東西,在我的腦袋裡滾轉著呢。

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擺脫這段記憶,它是那麼鮮明,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 如果說這是我虛構出來的話,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反過來,要說服自己天雅復活,並在十三年後的今日舉辦個人畫展也不可能。忽然間,天偉感到自己像個人造衛星,既無法擺脫地球引力,闖進宇宙深處,也無法返回地球,只好在無重狀態的太空飄浮。全身就失去了力氣。

20 June 2010

又到文學節


又到文學節,今年我有份參與一場講座,並擔任徵文比賽評審。在活動指南裡看見許多熟悉的名字,大家都很努力耕耘香港文學,太好了。

新世代的創作路向
日期:2010年7月11日(星期日)
時間:下午5時至6 時30分
地點:香港中央圖書館演講廳
講者:朗天先生、梁偉洛先生、蘇娜

機構:香港公共圖書館主辦
聯絡:香港公共圖書館推廣活動組 黎小姐(2928 4551)
請於活動開始前15分鐘到達會場,免費入場,先到先得。

其他精彩活動,記得支持!


15 June 2010

不管黑夜有多長

凌晨六點,天空變成澄藍色,我在電腦前打出小說的尾聲,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從好遠的地方,回到這個熟悉的房子。小說最後的一句「不管黑夜有多長」,彷彿是樂章必須的最後一個音符,表達了我的疲憊,以及雀躍的心情。

很久沒試過趕稿,寫到天亮,我想太陽不要出來,但到最後,還是要告別自己經營已久的作品。我覺得今次寫的不是小說,不是故事,而是一封信,寫給我散失的家人。我們成為家人並不因為血緣,而是懷著相同的信念,緊抱那與生俱來的孤獨。

他們會讀到這封信嗎,我期待重逢的一天。

04 June 2010

六月的雪

你們在泥土裡牽手
身體蜷曲成嬰兒
又像未出生的花

點一支燭光
便會看見廣場上的天空
六月的雪還沒有停
堆積成母親的白頭
她寫的信沒有人讀
她的淚永遠潤濕

但你們被念記
像所有在六月的雪裡
被掩埋的人

有天我也會在泥土裡
與你們牽手
將口號換成沉默
穿越一個最漫長的黑夜
像螫伏多年的蟬被喚醒
為團聚在夏天裡喧囂

21 May 2010

如果說書是一道門

別人聽說我在寫新書,都愛問新書是關於什麼的。我難免疑心:你真的想知道嗎?有時我會寧願不答,但在朋友面前卻不忍心,常會和盤托出。他們聽罷新書的故事大要,通常會有兩種回應;某些人會表現得很感興趣,另一些人則毫無反應,彷彿告訴我:這不是我關心的題材,不是我喜歡的故事類型。

自從2005年《繪逃師》出版,至今已經五年了。五年間,我寫了一本詩集、兩本兒童故事、一本勵志小說,還有兩本文學小說和四本科幻小說。如果說書是一道門,它還打開了更多通路,讓我認識許多人,有作家、讀者、出版社經理、其他藝術工作者、外國的朋友。他們希望我發表某種小說,要求我寫下我「應該」要寫的書,例如學生讀者想我寫愛情小說,我就說:那麼多人寫愛情故事,何必多我一個呢,我又不會寫得比他們好。有人認為我不關心社會,希望我在作品裡更多展現這方面的關注。可是,我卻無法在特定而抽離的時空裡,找到自己的位置,而要將自己放置在漫長歷史中,這就是為何我開始創作長篇小說,我不善長短篇。此外,還有人叫我多寫詩,找我寫校園故事,有人說要遠離流行文學,有人說純文學的讀者太少。我漸漸發現,我偏要逃避這些約束,情願去寫一本注定孤獨、但我自己樂於享受的書。

有時我覺得,這個世界再大,也找不到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唯有筆下的虛構世界,才有那麼一小片空間能夠容納我的孤獨。

16 May 2010

Hkcee的阿凡達

(原刊《字花》25期)


Hkcee看著自己一雙藍色的手,感到茫然與無力。這手曾經緊握過原子筆,在答題紙上飛快地寫,好像黑豹在森林裡狂奔。雖然族人都說他傻,但他卻是不能自已地,懷念著那個已成過去的考試。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他已經與那個考試「合體」了,它被取消之後,Hkcee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被削去,是一種不自然的死亡。可是,這種事並不能經常掛在嘴邊,否則族人會以為他起了異心,把他視作叛徒。

Hkcee很清楚自己的心,他忠於潘多拉星,因為這是他的家、他的根。對於考試的懷念,絕不等於他被地球人或地球文化同化了,如果換地球人的說法,這對他而言是一份遺憾。遺憾是什麼,這是潘多拉星人沒有的情感,但這件事在Hkcee心裡以烙印的姿態出現,他相信這就是遺憾了。只因他是末代會考生裡其中一個不及格者,無法取得升上預科的最低十四分;數百名操控阿凡達去應考的潘多拉星人中,他是唯一一個。

現在,一些族人仍操控著阿凡達在地球生活。他們正全力準備最後一屆高考,為了想要的東西,他們憑著獵人的幹勁,可以不睡不吃。兩年比起星球的生命,只是很短時間,好像一聲歎息。唯獨Hkcee的阿凡達,像個嬰兒浮游在培養液裡。地球人的阿凡達都放在玻璃瓶,而潘多拉星人的則安躺在豬籠草似的巨大植物中。「他」是個膚色黝黑的中國男人,沒有尾巴,黑頭髮,眼睛被設計成有近視問題,這最符合考生的身份。「他」閉著眼睛,由於一段時間沒有活動,肌肉已缺乏彈性,頭髮長了,雙手輕輕握拳,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其中流走。Hkcee感到難以言喻的難過,彷彿自己的身體被禁錮似的。

由於潘多拉星人與地球人的感官有差異,操控阿凡達後,潘多拉星人的超敏銳感官會被削弱,Hkcee曾因此感到暈眩,甚至以為自己失聰,以及皮膚的「觸體」死了。不過,等到適應期過後,阿凡達不再是個籠子,而是作為一種附加的感官,讓Hkcee能夠體驗不一樣的世界,同時有限制地運用潘多拉星人敏銳的觸覺。

在會考試場裡,他能聽見幾百名考生同時書寫的聲音,筆尖在試卷上劃過,就像宇航船在太空航行,有著各自的軌跡,相同的孤獨。筆劃在紙上誕生一個個行星,它們一個段落一個段落,漸漸化成星系和銀河。這使Hkcee想起家鄉那個紫色的太陽。考試的時候,有人會喃喃自語,說些夢囈似的、沒有意義的話,或是唸出筆下的答案。Hkcee遇到不懂作答的試題,就會聆聽這些鬼祟的聲音。由於冷氣和抽氣機不斷運作,試場會在無人知覺之下微微震動,好像在森林裡熟睡的野獸輕輕呼吸。氣流在空間裡均衡而緩慢地流動,有時會被小鳥拍動的翅膀,或是考生翻閱試卷的風打亂。所有這些事情,就像森林裡所有的動植物,以及自然界的變化,交織出一張複雜的網。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會遇到什麼,誰也不能保證全身而退,即使是最出色的「獵人」,都隨時被一陣急亂而不可測的氣流分心。成績於是不可預測,潘多拉星人最好打的比喻是:你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尾巴下一刻擺往哪個方向。樹木被奪去生命,製成試卷,這是它們報復的方法。這是只有Hkcee才知道的事。「一試定生死」──地球年輕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但他們卻以為這句話只應驗在自己身上。他們的信仰只有自己,試場將每個考生都模塑為自己星系的中心。

如果說Hkcee有著被地球文化同化的跡象,可能就是指這種信仰。潘多拉星人愛好和平,為了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那就是地球上富有歷史、情味的舊事物,他們從未想過用戰爭的手段。在潘多拉星和宇航船上,單是一張菜園村或皇后碼頭的照片(例如老伯伯們下棋),就足以賣許多錢。不過他們對錢接近毫無興趣,這些舊物會讓整個村或整個族的人樂上一陣子。在他們的信仰裡,歷史是活的,過去與現在無法割裂,在這些地球人不愛惜的事情裡,他們找到生命的養份。

Hkcee與其他潘多拉星人就是為這些而來的,眼見地球人正在迅速拆毀自己的根,他們操控阿凡達,以地球人的身份參與會考──這是在社會晉升的途徑,爭競始終是無法避免的。他們希望晉升到社會的高位,用權力,或是憑著學習地球人的知識,保住這些像樹林一樣每天被清除的東西。這種方法會否成功,還未知道,未來還是一顆遙遠的行星,僅僅能夠看見微光。不過,操控著阿凡達的潘多拉星人,仍會靠著他們獵人的嗅覺,摸索前行。

只是,誰也猜不到,有天竟連會考也遭到清理了,真是晴天霹靂。人類說這個考試不合時宜,滿足不了時代和社會的需求。地球是個非常年輕,卻甘願急速衰老的行星。這是Hkcee無法理解的事,他只知道自己成為末代會考生,而且是不及格的。族人說,實在沒有必要深究不及格的原因,命運早已決定,能夠回復潘多拉星人正常的生活,不失為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不過Hkcee不是這樣想,遺憾在他心裡爬行,幾乎沒有一刻停止過。不能再操控自己的阿凡達了,他與過去失去接通的可能。這也是獵人的羞辱啊。這時,他的同伴「睡醒」回來了,他們的阿凡達在地球熟睡,而他們的藍色尾巴則重新擺動。只是方向難以捉摸。Hkcee望著這些準考生,藍色的同伴,彷彿看見不屬於自己的未來。

21 April 2010

女媧之門4 - 《約定之地》


二十世紀的小說有一些很具代表性的變遷,而當中第二次重大革命,或是第二條重大的路線,是奇幻的想像;歷經卡夫卡到萊辛(Doris Lessing)的變化,由仍以現實為框架的敘述,進而至於完全放棄現實為框架的發展;就這進程而言,科幻小說肯定是二十世紀裡逐步成熟的小說類型……鄭樹森《小說地圖》

到了二十一世紀,可以說,隨著科幻小說改編成電影和電子遊戲,它已成為流行並獲普羅大眾愛戴的小說類型。然而在創作上,科幻小說仍有未經開發的黑色大陸,但反過來也有已經僵化的地方。我想做的,就是在繼承此一路線的同時,摸索未知的領域,開拓書寫的可能。

17 April 2010

一百男與現在女

(原刊《文匯報》2010.4.16)


終於可以收工。今天感覺特別漫長。一百男純熟地收起易拉架,把客戶資料和合約塞進背包,抬頭一看,現在女也開始收拾東西了。她的易拉架掛出這樣的海報:「現在TV 轉台即送高清電視解碼器#」,#代表海報下面有多行極細的條款,細到無人能夠看清的地步。一百男很清楚條款寫什麼,雖然他與現在女不同公司,但這類保障公司的條款來來去去都是那些。

我來幫你。他上前,放下自己的背包和手提架,幫現在女捲起海報,然後把架子摺疊好。手法利落,好像打機達人輕鬆過關。謝謝啊。今日做左幾多單?現在女收拾好東西,問他說。一單。一百男再次揹起他的fingercroxx背包。

兩人並肩走。晚上十一時過後,旺角依舊像個注入沸水而發脹的杯麵,非常熱鬧和擁擠。一百男工作了一整天,但絲毫沒有倦意。企街推銷寬頻大半年,工作時間長,收入少,但他已經習慣了。他同時習慣夜裡刺眼的燈光,城市是無須睡眠的,活在城市的人,呼吸和作息也得與城市協調,漸漸同步。

做得嗰一單唔夠食喎。現在女說。係呀,但我都唔知可以點。一百男應道,然後現在女告訴他,從前這行是幾好景的。最衰都係你哋老闆啦,鬥平鬥賤,拉低晒個價錢。她繼續說,好像歷史學家細數朝代演變,等兩人到了銀龍茶餐廳,坐低食宵夜,她還是沒有停。

我入行都遲咗啦!她大嘆,事實上她比一百男再早些入行。再早幾年,寬頻都未有咁普及,有啲友仲用緊56K上網。當時每個月可以有三萬個新客上台。梗係執唔晒三萬啦,一個月做到一兩百個已經好so囉。邊同而家可以幾日都唔開單。

一百男心不在焉,默默吃著焗豬扒飯。他的雙眼幾乎一秒都沒有從現在女的臉上移開。上班時,西洋菜南街隔在他們中間,行人多到好像沙塵暴一樣,他要看清楚現在女的臉也不容易。這刻,他連半秒也不想錯過。現在女不明白他的心情,繼續說話,講到之前有朋友介紹可以轉行,但無轉真係笨。而家搵工真係難呀,一係做到死,一係無得做。你點揀?

有得做梗係做。一百男答。這時,現在女放在桌面的iphone忽然響起來。喂喂?她談電話的語氣,在一百男聽來,就像向親密的誰報告行蹤似的。他心一沉,但還是保持著那個專心以致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現在女呢?他說不上來,其實第一日開工,隔著一條街已經對她有好感了。一開始兩人代表不同公司,是競爭對手,但日子久了,有什麼所謂競爭呢,有生意就恭喜對方,無生意就攬住一齊死。現在女也教了他很多東西,好像《阿凡達》的男主角受教於藍色美人,一百男簡直對她又敬又愛。

你頭先講乜?現在女講完電話,夾起她的乾炒牛河問。一百男喝口凍啡說:我話有得做就做。老實講,你公司俾我嗰間穩陣好多。話晒都係李嘉誠個仔嘅。我公司話就話係100MB寬頻,但個server好麻麻,尤其係夏天呀,行雷閃電都會down server,機房成日都會收到查詢……唔係,係投訴電話。現在女聽罷,將垂在兩肩的長髮撥到頸後,露出微微凸起的鎖骨:我公司穩陣?以前可能係。間公司穩陣啫,又唔係我穩陣。我好唔穩陣架,又讀唔成書,如果後生幾年都係話去做靚模丫。如果第日我有錢呢……

唔好成日講以前、第日啦,不如講吓而家。一百男打斷她,頭先你條仔打嚟?現在女沒想過一百男會打斷自己的話,停了兩秒,好像一版未load到的網頁:而家有咩好講?而家就好似碟牛河咁,油淋淋好核突,但係你唔食又唔得。硬食。你呀,用吓個腦,為自己打算吓啦,唔係遲早人又老錢又無。

結果還是被現在女教訓了一頓。回家途中,一百男有點茫然,原來有100MB寬頻也未必能夠與現在女接通。她最後那番話,好像故意迴避男友的問題。不過這是他自己的推測而已。他覺得,她不是「現在女」,而是「過去女」或者「未來女」,活在過去和將來。現在不過是一碟難哽的牛河。一百男決定為未來打算,改變自己。Upgrade到二百男、三百男。他相信西洋菜南街會愈來愈窄,最後消失無形。他從未如此下定決心。

一百男把開工的全套裝備帶回家,洗澡刷牙。凌晨兩點,他在床上想著現在女,輾轉反側,時睡時醒。彷彿夢見旺角的街道都是又黑又長的河粉。而他的腦袋,就像閃著亮燈的寬頻路由器,不肯止息,訊號愈來愈密,以極速之勢衝破黑夜,就要接通到現在女的夢境去。

可惜這時天亮了,他迷迷糊糊地醒來,對昨晚的事失去印象,又變回一百男。

05 April 2010

我眼中的未來

參差不齊的摩天大廈背後,有一座從海底升起的城市。很久以前,這地方叫做香港,二零一八年以後,人們稱之謂GMAC──全球金融管理中心。曾經擁有一千萬人口的城市,被故意打造成一個金融機構,與此行業無關的人都被逼遷走,這是超巨型的辦公室,以一座城市的容量,養活金融界的尖子。

--《女媧之門 4 - 約定之地》

03 April 2010

我父栽種的星球

幾年前,父親發現某個盆栽裡,長出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他決定把它移植到另一個盆子裡,也不深究那到底是什麼。它看來平平無奇,比起我種的一盆鼠尾草還要不顯眼。不知不覺,它便長到一尺高了,生出許多橄欖形狀,有蠟面的葉子。
一星期前,我發現它又起了變化,並不是植物本身,而是在它的葉子上找到兩條毛蟲。一開始毛蟲是暗綠色的,與葉的顏色暗合,並且一動不動,看來就像什麼垃圾一樣。後來我發現牠們是有生命的,顏色變得愈來愈翠綠,而且會爬動,開始咬食父親那不知名的盆栽。蟲雖然小,但爬得很快,往往一轉眼工夫,便由盆栽的底部爬到頂部。牠們像貪嘴的小孩,不停地蠶食樹葉,但同時葉子又是牠們立足的地方,有時我真怕葉子被咬食到一個地步,再負擔不起毛蟲的重量,牠們就要掉在地上。人和蟲一樣,會本能地蠶食自己賴以生存的環境。但畢竟有那麼一點不同。
毛蟲背部有兩個紅色的斑點,像蛇的眼睛,使牠看來就像一條迷你的蛇。父親一方面擔心盆栽的死活,但另一方面又對毛蟲感到好奇。我上網查找資料,發現牠們屬鳳蝶科,看樣子推算是五齡的幼蟲了。幾天工夫,就把盆栽的葉吃了大半,於是我和父親認出,那無名的盆栽應該是柑橘,因為每種蝴蝶的幼蟲都需要特定的食物,不會隨便產卵。我不禁想像,那隻蝴蝶母親,怎樣穿過這無盡的城市,牠有多疲累,又有多迷惑,直至找到這盆瘦弱而不起眼的柑橘?生命就在我家這個小得可以摺疊放進抽屜的露台上,寂靜地延續下去。
這兩條毛蟲,將我們仨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有次晚飯,父親不時抬頭看牠,妹妹覺得厭煩說:不要看了。但不一會她竟又不由自主地看,她捧著飯碗,微微側頭,雙眼往上望,視線停在毛蟲靜伏的地方。我發現了,笑她,但我自己不是一樣嗎?「有口話人」大抵是我們三個的通病,不過叫我驚訝的,是向來討厭昆蟲的妹妹,也因這微小的生命而震撼。
現在,其中一條毛蟲不見了。至於另一條,則在夜裡我們無知覺的時候,悄悄爬到牆上,變成了蛹。生命的成長從來是孤獨的。我想親眼看到蝴蝶破蛹而出,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等到。牠總是寂靜、神秘,並且出乎意料。有一日,我可能會發現蟲蛹已餘空殼,蝴蝶已經脫離那個牠蠶食得體無完膚的「星球」。只有我們留下來,耐心等待,像蟲蛹一樣靜默。

23 March 2010

不死心

愈來愈覺得,無法與身邊的人溝通。由於彼此都有根深柢固的信念,所謂交談,不過是自說自語,更談不上共識了。寫作如此,信仰如此,人生如此。有次看Now TV的清談節目,談到最低工資問題,職工盟與商界代表各執一詞,商界代表理直氣壯地說:我一定係信奉自由經濟,一切由市場調節,如果我唔信依套,就枉我讀咁多年工商管理,blah blah blah……

好,我就當你讀屎片吧。不過,他是坦白的,這點我倒欣賞。雙方根本是活在兩個世界的,表面上都在講廣東話,可是卻沒有用共通的語言溝通。也許根本沒有這種「語言」存在。所以,在吹水和廢UP以外,我變得愈來愈沉默。你既不能改變我,我也不能改變你。

不過,我還是不死心的。所以默默地寫,我寫的故事,就是我說話的地方。

12 March 2010

許多時候都是沉默的

今天是湯清基督教文藝獎的頒獎禮。我爸、教會的余會吏和我三人,從陰沉的天色步進道風山信義宗神學院的明節堂。《鯨魚之城》得到文藝組別的推薦獎,感覺非常古怪。它不是基督教機構出版的,有關信仰的信息也十分隱晦。然而,這次得獎與過去我在徵文比賽得獎的意義不同,寫作與我的信仰是密不可分的,真正的信仰,必然轉化成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我生命賴以整全的元素。

多年來,我爸一直為我從事文學創作而擔心,怕我吃不飽穿不暖。擔心這個世界轉得太快,作為古老文字編織工的我會被淘汰。他擔心的都有道理,只是我實在無法做什麼去改變現實。我希望他會以我寫作和我的書為榮,而不是獎項。看見他在頒獎禮上笑,我的心就感到寬了。

下午,與V看《歲月神偷》,對任達華飾演的父親角度,還有那份父子情就更有體會。我爸從來沒罵過我成績差。在我最反叛的幾年裡,他也曾有責罵和打過我,但許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有時,我因為不耐煩向他大聲說話,也會心有歉疚。
任達華飾演的父親是造鞋的,我爸是管理貨櫃的,但即使是貨櫃都鎖不住時間。總有一日歲月會偷走他,他將像水從指間流走。不過,由於我信奉的上帝,我知道將來我和我爸定會重聚。在苦海乾涸的時候。

19 February 2010

用到世界末日

近日,覺得自己買的東西太多了。加上農曆新年,親友送來許多零嘴和糕點,每年也吃不完。我們爸到超級市場買入必需品,例如糖米油鹽,竟連牙膏也要「上倉」。我忽然覺得家裡的雜貨屯積太多,那些油呀鹽呀,由於注重健康,我們幾乎原封不用的。

今日在萬X購物,售貨員問我們爸:「要不要買三件貨品,買滿110元就可以換豉油」,我看看那「豉油」是珠江X牌的1.8公升裝,是沒可能用完的大容量,便拉著我們爸走了。路上他說家裡豉油還多的是,我答:「
是啊,可以用到世界末日」。最近,都愛說類似的話。

開口閉口都「世界末日」,是否太消極呢?但倒過來想,家裡衣物過剩、鞋有幾雙,
糖米油鹽充足,連缸裡的魚也沒餓死,實在無須憂心什麼。


06 February 2010

忽然牙痛

忽然牙痛。

牙醫說,一隻智慧齒被前面的牙齒擋著,包在牙肉裡無法長出來。做手術的時候,牙醫說另一隻智慧齒也蛀壞了,給我一併拔出。已在手術床上的我,沒有爭議的餘地。現在我半邊臉腫大,口齒不靈。

兩隻脫出來的牙齒,裝在醫生專用綴有紅邊的透明膠袋裡,像海族館見過的微小水母。

這刻,嘴裡隱隱作痛,什麼也不想做。要休息一晚。

30 January 2010

有人在睡夢中跟我說話

《女媧之門》4 寫完了,在電腦打開重看,感覺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正在煩惱怎樣去寫封底字,還有故事簡介。我一向不擅長這個。這是一種壓縮工作,將漫長的人生和歷史,複雜的故事壓縮成幾行字或者一個片段,還要吸引別人來看,付錢買書,實在非我能力所及。不過,再困難還是要做的,誰叫我是作者,最了解這故事的人。

說我最了解這個故事,也並非準確的說法。重看的時候,有種感覺:這真是我寫的嗎?我覺得,更貼切的情況,是彷彿有人在睡夢中跟我說話,我只是把聽見的逐字逐句記錄而已。也許,這是許多作者都擁有的神秘經驗。

《女媧之門》4將於四月出版,是時候預備書展的新書了。

21 January 2010

不如馬上死去

在網上讀到一位牧師的日誌,不禁悲從中來。

牧師做了個夢,看見自己和太太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在夢中,他隱約知道這是夢,但不願醒來。結婚十七年,牧師和太太仍未有孩子,太太說不如領養一個,牧師也推辭了。生活和生命,沉重得連自己都擔不起來,他覺得生個孩子太過殘忍。

要不要孩子,每對夫妻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我很能體會牧師的心情。我也有過類似經驗,既知道是夢,卻拒絕相信,希望繼續待在夢裡,不要清醒。

晚上做的,固然是夢,但我們的人生也不過是夢一場,有太多的先賢智者提醒過了,只是沒有幾個人願意相信。這種想法似乎很消極,但也不違背我的信仰。我總是記得:「
你們在我(上帝)面前是客旅,是寄居的」(利未記25:23)。

反高鐵、爭取公義、2012或2020、抗氣候暖化、發展或保育,都需要議論和行動,但等到不得已要「醒來」的時候,可能一切都沒有多大意義。這樣說來,夢裡人生應該做些什麼?不如馬上死去好了。一天未醒,那就在夢裡吃飽穿暖,最低限度地「活」下來,並盡做人的本份。孔子和老莊就是這樣說的,與所謂「西方」的信仰遙遙呼應。說不定這才是人生最困難的地方。有時難免進退失據,就像走在綱線之上。

跟牧師的夢一樣,人生的夢也有許多美麗的風景,那就放慢腳步欣賞,只是不要留戀太多。有時我也怕自己過於消極,不知進取。但政府決意興建高鐵不進取嗎?華爾街商人榨盡平民百姓的財富,也一樣進取。以愛與和平的方式進取,為公義進取,聽起來很美麗。可是誰知道,明天可能就是所多瑪的日子,羅得的妻子回頭一看,便變成鹽柱。

最怕只是,夢裡不知身是客。同樣的提醒,在唐代李煜的詞裡,又再響起。

19 January 2010

《鯨魚之城》獲31屆湯清基督教文藝獎 - 文藝創作組推薦獎

由信義宗神學院主辦,2009年度第三十一屆湯清基督教文藝獎經已揭曉。今屆參選而合資格的作品共22份,分別文藝創作組13本,神學著作組6本,福音單張組3份。經過各組評審多次討論,以下為最後得獎結果:




文藝創作組


年獎:趙崇明。《安息行旅》。香港:基道出版社,2009。
推薦獎:陳詠。《望梅小史》。台北新店:主流出版社,2008。
推薦獎:梁偉洛。《鯨魚之城》。香港:日阅堂出版社,2009。

神學著作組

年獎:溫偉耀。《生命的轉化與超拔︰我的基督宗教漢語神學思考》。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
推薦獎:張略。《雅各書註釋》。聖經研究叢書。香港:基道出版社,2009。
推薦獎:朱心然。《安身與立命:東方教會在華宣教史》。香港:浸信會出版社,2009。

福音單張組

個別參選作品的形式設計尚可,但仍未達到得獎的水平,故今屆本組別沒有任何獎項。

基金管理委員會亦訂於2010年3月12日(五)早上10:30-中午12:30於香港信義宗神學院明節堂舉行頒獎禮(地址:沙田道風山路50號),到時 將會由今屆評審之一、時代論壇社長李錦洪先生發表專題演講,評審宣讀得獎作品之評語,而各得獎者亦會分享得獎感受。主辦單位請各關心基督教文學的前輩及各 方友好出席,共同見證此項華文社會基督教文壇的盛事。

原文:http://www.gospelherald.com.hk/news/cul_1349.htm


14 January 2010

我的80年代

我發現自己患有一種認知困難。關於那個我成長的80年代。

今天到禮頓道的聖保祿學校演講,在大堂等負責老師的時候,我看到學校的走廊和陰雨操場。設計和風格與我的中學不同,簡約和暖色系,是屬於90年代以前的。那時,我下意識認為,這是80年代的建築。當然我明白,所謂80年代,跨越十年,前期與後期的建築風潮變化極大。但我所指的80年代,是指我兒時的年代。80年,我一歲,到89年,我十歲。整個80年代,就是我的兒童期。

我的認知困難就在於,所有兒時見過的事物,我都會將之歸入80年代,不管它是60還是70年代的。80年代成為符號、語言、模糊的記憶。我還是喜歡那時候,充滿色彩的事物,連工廠都是彩色的,找不到今時今日玻璃幕牆的冰冷感。

那未必是美好的年代,甚至以病態形式在我體內流傳到今日。但我以成長於80年代為榮、為樂。那是歲月的黃金。

04 January 2010

我和你看著模糊的對岸

在2010年的開端,我們沿路由九龍灣往觀塘走。和暖冬日的午後,淘大商場一帶很是熱鬧,人們好像仍徘徊在新年或節慶的氣氛中。牛頭角下村已經被封鎖起來,起重機舉起長長的吊臂,好像要把深植在泥土裡的什麼,連根拔起似的。第十座仍然矗立著,大廈牆身寫著的大個10字,彷彿預告著2010年被拆卸的命運。

牛頭角道在腳下延伸開來,在數不清的天橋底下蜿蜒而去。我們在牛頭角街市外,隔著通花的牆垣,給裡面的隱密拍照。然後走進牛頭角上村,那新建的迷宮中。牛頭角下村也會依樣重建嗎?你問我。不知道。只有相機快門的聲音作回答。

你喜歡花園大廈的低矮建築群,它們都有雀鳥的名字,孔雀樓、喜鵲樓,欄柵更綴有飛翔的金鳥圖案。我喜歡大廈藍色的外牆。兒時殘留的印象漸漸浮現,住藍田的時候,每逢周末,我都會隨父母到牛頭角探望表弟。乘坐16號巴士,在觀塘道下車,工廠大廈的抽風機發出隆隆的聲音。然後,我們會路過一間賣傳統糕點的小店,它就在工廠大廈裡,突兀得像牆壁上一塊新補上的馬賽克磚。我會嚷著買香蕉糕。當時總喜歡那古怪的甜味。

裕民坊仍舊車水馬龍,我不禁想,重建項目會影響幾多人。學校、商場、店舖、街市、麻雀館和健康院,雜亂的擠在一起,比我家電腦桌的混亂程度更甚。在新市鎮長大的我,習慣了井井有條的規劃環境,走在這裡偶然也有暈眩的感覺。然而,我還是喜愛這份雜亂,使我在街角轉彎時,總能發現一片新的風景。

我們沿開源道走到觀塘碼頭,陽光悄然退去,昏暗的天空與灰色大海連成一片。在行車天橋底下,有駕駛學校和海濱公園。幾個男人倚著欄杆釣魚,裕民坊和工業區的喧鬧從沒淹到這裡似的。許多人在碼頭等待,開往北角的船還沒有來。我和你看著模糊的對岸,高度發達的城市,好像看著一張欠缺表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