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March 2007

地盤

每次看到那地盤,我都想起賈章柯的電影。某天醒來,在被窩裡睜著眼睛,望出狹小的窗外,剛上班的地盤工人,把外套擱在建材上,走入叢林後面,再挽著兩個桶子出來。放下膠桶,他又走入叢林裡,拉出一條管子,把管子放入膠桶裡灌水,水灌滿了,他就挽起兩隻桶子,走入地盤的深處,離開我的視線。地盤已經略具規模了,長方形的大樓轟立在小山前,旁邊還連接著一個螺旋貝殼似的建築,不知要轉到哪裡去。零星的工人在地盤裡遊走著,沒有聲音,只有燒焊時的跳動火光,還有帆布下不深不淺的陰影。

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那地盤是一片雜亂的草地。彷彿只有電影裡才看到的長蘆葦,傾擺淡綠色的彎曲枝莖,沉默地長成一片矮林。那時我還是個中學生,我記得蘆葦叢裡曾有間簡陋的鐵皮屋,聽說是電影《A計劃》的場景,忽然搭建起來,然後很快就拆卸了,像夢一樣,我幾乎來不及記住它。

蘆葦叢後來被剷平了,荒廢過後,那裡就被種成草地,像足球場的草皮一樣整齊明亮。我升上大學那一年,就有一棵一棵的樹苗被運到草地去,但它們沒有在那裡植根,而是稍稍長大,又被運走了。除了樹,那裡又種滿了花,每逢春夏,不同色彩就在一片青綠上綻放開來,那是一種最真實的美麗,只欠花香。

去年年初,花圃成為過去,泥濘取代了草皮,然後打樁機和起重機駛進來,鑽開寧靜的土地,打下隆隆聲的地基。不久棚架長起來了,它們的葉子是翡翠色的紗網。我傍晚跑步的時候,會近距離看到起重機像跪拜似的垂下來,但下一個圏,它又高舉著與我息息相關,但我又注定不明所以的東西,我即使仰視,也無法觸及的高度。等到天色完全變黑,工人都離開了,地盤沒有亮起一盞燈,我從家裡遠看,它無疑是個鐵黑色的廢墟,彷彿會隨時崩坍下來,我就想到K初到村子時,透過濃霧和黑暗看到的城堡。

現在地盤已經接近竣工了,白天看來,還真像個堅固的城堡,把過去的叢林、草地和花園牢牢圍起來,誰也再找不著它們。某個黃昏,我跑步後故意繞路到地盤外,看見圍板上的
圖文,才知道工人們蓋的,是一個公共恆溫游泳池,日後我到這裡游水,在恍如時間流動的池水裡,定會再深刻地想起那從不屬於我的蘆葦地;而我,竟要等到一切都過去了,才能踏足這個跟我一起經歷大小轉變的地方。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大概是因為蘆葦地跟恆溫游泳池都是我應該會喜歡的,所有那份可惜的感覺比較少。

原來可洛也有跑步的習慣...

梁偉洛 said...

靛呀靛:
我跑得很慢,而且路程比Sunny要短超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