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March 2007

戰狼300:虛實並存的亞洲恐懼

《戰狼300》的戰爭和打鬥場面,無疑是近期最賞心悅目的創作,不過電影在故事敘述和人物刻畫的深度上卻遭人詬病,我不打算在這點上為電影平反,我想指出的是,電影裡一個刻畫得十分深入的地方,這是電影的核心主題,甚至其意識形態,那就是西方對亞洲的恐懼。

電影講述公元前480年,波斯王率領大軍入侵希臘,這是歷史上的第二次波希戰爭,整個希臘人心惶惶,就只有斯巴達部落的戰士無懼這支號稱「亞洲最強大的軍隊」,斯巴達國王為了保衛國土和人民,違背先知和議會的決議,率領300名斯巴達精銳戰士前往溫泉關迎戰。電影裡波斯大軍除了擁有歷史上記述的陸軍、戰船和大象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奇特部隊,例如巨人、埃及式的獸面人、犀牛騎兵、火藥投擲兵和酷似日本忍者的幽靈戰士,這些部隊的出現令原屬小亞細亞的波斯軍變成一支富有亞洲各國色彩的奇異軍團,儘管帶有東方主義色彩,但卻具體地刻劃出西方人對亞洲的奇想,以及背後隨之而來的恐懼。

電影處處透過正面或側寫手法描述波斯大軍的可怕,我們都記得那一幕,波斯大軍洗劫村落,把村裡所有的人釘在一棵枯樹上,形成地獄似的畫面。由雅典出發抗敵的底比斯人則是一支雜牌軍,面對波斯大軍,他們缺乏斯巴達人視死如歸的精神,幾乎都在死亡的威脅前敗陣下來,最後叛徒把能夠圍剿溫泉關的捷徑告知波斯王,他們知道守不下去,全部退回雅典。面對亞洲而來的威脅,斯巴達人可以倚仗的是什麼?神明已經遠離他們,只餘下好財好色的虛偽先知,他們引以為傲的民主制度也起不了作用,議會參議員被波斯人收買,拒絕派兵抵抗。內憂外患,把恐懼刻畫得更形立體和深刻。

西方對亞洲的恐懼自古有之,匈奴(Hun)、蒙古、伊斯蘭勢力都是西方人的夢魘,而這恐懼也一直延伸到今日,隨著廿一世紀來臨,中國、印度和東南亞等新經濟體系快速冒起,世界的政經力量逐漸向亞洲傾斜,喚起潛伏在西方社會內部普遍的危機意識。《世界是平的》作者湯馬斯.佛里曼(Thomas L. Friedman)在書裡也以今日可以理解的方式描述過這種恐懼,十多年前,他叮囑兒子:「你有飯吃就不要浪費,中國和印度有很多孩子都沒飯吃」,十多年後他提出不一樣的警告:「你有書就趕緊唸,中國和印度的孩子都要來跟你搶飯碗了」。

不過我們要留意的是,這種恐懼在《戰狼300》裡是虛實並存的。300名斯巴達戰士中,有一名瞎了一隻眼睛的戰士存活下來,他奉國王之命,在決戰前夕跟底比斯人撤走,目的是回去把300名勇士的事蹟傳遍希臘,所以他在最後一戰上是缺席的,但他卻透過講故事的方式(其實整齣電影就是他的覆述),把一切連同他沒有經歷的殊死戰告訴了所有希臘人,喚醒他們的勇氣和信念,令他們團結一致,同時也把波斯大軍的恐怖帶到他們的記憶裡。導演藉此揭示西方對亞洲的恐懼,存在不少盲目和不真實的成分,這是個有力的諷刺,也是電影裡最饒有意味的地方。

(2007年4月7日載於《明報》世紀版)


28 March 2007

潮漲的海

詩,寫出來就無法擱著,總是想有人細讀、默唸,從中抓著一閃即逝的,藥。


潮漲的海

你尾指末節的疤痕
於若干年後偶而回到記憶
鬧市的下坡路變得曲折漫長
天空的粉紫色沿著架空電線流走

停在一排青色街燈的盡頭
那縫合傷口後無法磨滅的贅肉
如地盤的工作棚刺眼和粗糙
我曾經好愛撫摸


還記得那個寒冷的夜
在餐廳我們圈住杯耳
以玩笑粉飾分別的話題
咖啡不經意變涼
淡奶還未溶化就沉溺杯底
打烊時彎身走出鐵閘的陰影

送你回家的路上因為寒冷我失去嗅覺
遺忘你最後的體味

朝著幻象般的車站走去
始終還是迷路


長夜由我倆的手機短訊細細串成
深宵小巴駛過人去樓空的舊區
樓房在清拆前連成獨舞的暗影
地盤倚傍著它傷害過的城市
我們驚覺笑話和現實重疊就沉默

啞然的夜晚斷裂成路欄
我嗅見寂寞跟舊城吹來的風
溫度和氣味有著微妙的雷同
自此以後情緒開始飄忽


停在路邊商店的櫥窗前
倒映裡夕陽和樹影過分潮濕
我再次把走路時衣袋的輕微震動
誤會成手機短訊的接收提示
收件匣裡從前的瑣碎閒話
彷彿是你又小又圓的指甲
在頸背捏出微弱的痛楚
我收起手提電話
下坡路晃動成一片潮漲的海


27 March 2007

無關痛癢

曾蔭權當選行政長官,在電視上進行演說的時候,我們剛做完拜祭,從清松觀出來,聚在路邊的茶寮吃午飯。在附近地盤工作的工人們佔了幾張桌子,高聲談笑,我們請茶寮伙計斬了帶來的燒肉和燒鵝,準備一同享用。沒有人在意電視在播什麼。

每逢清明、重陽等日子,我都會細細觀察叔嬸們的臉,他們的容貌好像沒有變過,跟春節時見過的一樣,我已經記不起他們幾年前的樣子了。舊式的大排檔鐵風扇吹來涼風,我坐在摺椅上,面對大圓飯桌,想起一位今日沒有出席的叔叔,很多年前在這裡把玩手提電話。那時候我們還在用單色屏幕的手機,他買了一個彩色屏幕的,在我們面前不停播放屏幕動畫,五色繽紛的動畫像個萬花筒旋轉,他說這是快速耗電的方法,等到電源耗光再充電,電池的壽命會比較長,我感到很奇怪,有時我們總是想起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我跟在阿爸後面步出茶寮,聽到電視新聞報道,梁家傑的得票比提名票少。往兆康苑巴士總站的路多年沒變,每年祭祀的情景都很相像,我往往記不起那些微妙的差異。在一片焚香的煙霧裡,我看到祖母的照片,雖然我仍會不時夢見她,錯覺以為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但我無法視而不見,她在那裡。

走到青竹林圍繞的車站,在石簷下候車,遠離道觀,世界好像寧靜了許多,我終於感到今日的陽光和氣溫,跟初夏的十分相像。

21 March 2007

電影節二三事:吳清源

今晚看了電影節節目《吳清源》,幾年前讀過他的傳記,對其人其事,我感到莫名的神往。電影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他的童年,就從他於棋賽上第五手下天元開始,以直線敘事、不斷跳躍前進的片段,呈現他於圍棋和真理追求上的種種經歷。我看出他選擇中國或日本國藉時的猶豫、他的家庭和婚姻,還有面對戰爭的無奈,以及在真理修為上的迷茫。

平淡和沉悶從不能打擊我,但無可否認,電影確是很零碎,不少片段我都看得不明所以,人物進進出出,在棋秤前凝神不動,我想要是我沒讀過傳記,一定會更糟了。而且
這個被譽為「秀策再世」的中國人,究竟在圍棋世界裡有多出眾和獨特,我也沒看出來。記得讀傳記時,有一段寫到他「三三、星、天元」的下法,所牽起的社會波瀾和矛盾的心情,叫人欲罷不能,這就是叫我嚮往的地方吧?但電影裡並沒提到他在學習或鑽研棋藝上的一切,加上二戰時他一度拒絕參與棋賽,似乎令片末引用他的話:「我一生只有兩件事:圍棋和真理」,有一半難以成立,起碼在電影裡是這樣子。

這裡有傳記的網上版,有興趣可以看看。


14 March 2007

飲飲食食才是正經事

星期一跟Y晚飯已是晚上九時,肚子很餓,我點了特大的冷烏冬。Y是寫作班的學生,今年唸中六,比我小十年。她寫的小說總是古怪奇情一類,所以在評核上從來分數不高,但我卻挺喜歡她寫的。談到大學選校選科的問題,我想了想說:「你畢業時應該是2011年吧」,然後我們都靜了下來,忽地又笑。「怎麼這好像科幻小說的年份呢?」我說。2011年,一個科幻的年份,彷彿汽車都在天上飛行、升降機會裝上火箭,一秒間把我們送往月球去。但原來我們跟2011,只有四年的距離。那時候,社會可能已經不需要大學生了,我當然不希望學生會遇上這種事,但又有誰知道呢?未來,對現在的我來說,變得前所未有的虛空。四年後的事,我完全無法設想,我只能勉強計劃(估計)未來一兩個月會發生的事情,以後的,就像仍未書寫的紙頁,放在強光下也無法看穿。

星期二跟Silverbell
露天地方吃下午茶。認識了近四年的人,今日才第一次見面,感覺有點怪。但尷尬和陌生的感覺轉眼就一掃而空,畢竟我們都經歷過親人離世的傷痛,原來這共感就是我們認識的契因,後來我終於想起來了。我們見面的日子,剛好是我媽離開三年的日子,當年你在電郵裡說過,「父母有時不只給我們一條生命,可以是第2階段的生命進程」,現在我才慢慢理解這句話,近年我已經很少夢見她了,不知是幸或不幸。希望你快點寫好劇本,演出成功。

星期三跟
晚飯,我們走進尖沙咀一間小小的韓國餐廳,那是個又小又長的紅色房間,沒有一個客人。店裡唯一的男人身兼侍應和廚師,不會說中文和英文。我們憑圖片點了三個看起來不太辣的菜,很飽很飽。K是我的鄰居,兒時並不認識,前年從加拿大唸書回來,在升降機裡遇上過幾次。有次我們交換了聯絡方法,就在MSN上聊起來。某天她媽媽在升降機遇到我,忽然說:「我讀過你的書」,把我嚇了一跳……


12 March 2007

著緊

早上七時半,還沒完全睡醒,但隱約有點心事,起床。
沒有刷牙就發了兩封電郵,然後預備好一封要寄出的信。

第一封電郵是追數;
第二封電郵關於新工作,向客戶問取相關資料;
要寄出的信則是給某客戶的收據,告訴她我已經收到支票了。

做完,八時半,回到床上,很快又睡了過去。

最近,可能因為即將要遠行,對錢啊也特別著緊。
還是我一向如此?

08 March 2007

地盤

每次看到那地盤,我都想起賈章柯的電影。某天醒來,在被窩裡睜著眼睛,望出狹小的窗外,剛上班的地盤工人,把外套擱在建材上,走入叢林後面,再挽著兩個桶子出來。放下膠桶,他又走入叢林裡,拉出一條管子,把管子放入膠桶裡灌水,水灌滿了,他就挽起兩隻桶子,走入地盤的深處,離開我的視線。地盤已經略具規模了,長方形的大樓轟立在小山前,旁邊還連接著一個螺旋貝殼似的建築,不知要轉到哪裡去。零星的工人在地盤裡遊走著,沒有聲音,只有燒焊時的跳動火光,還有帆布下不深不淺的陰影。

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那地盤是一片雜亂的草地。彷彿只有電影裡才看到的長蘆葦,傾擺淡綠色的彎曲枝莖,沉默地長成一片矮林。那時我還是個中學生,我記得蘆葦叢裡曾有間簡陋的鐵皮屋,聽說是電影《A計劃》的場景,忽然搭建起來,然後很快就拆卸了,像夢一樣,我幾乎來不及記住它。

蘆葦叢後來被剷平了,荒廢過後,那裡就被種成草地,像足球場的草皮一樣整齊明亮。我升上大學那一年,就有一棵一棵的樹苗被運到草地去,但它們沒有在那裡植根,而是稍稍長大,又被運走了。除了樹,那裡又種滿了花,每逢春夏,不同色彩就在一片青綠上綻放開來,那是一種最真實的美麗,只欠花香。

去年年初,花圃成為過去,泥濘取代了草皮,然後打樁機和起重機駛進來,鑽開寧靜的土地,打下隆隆聲的地基。不久棚架長起來了,它們的葉子是翡翠色的紗網。我傍晚跑步的時候,會近距離看到起重機像跪拜似的垂下來,但下一個圏,它又高舉著與我息息相關,但我又注定不明所以的東西,我即使仰視,也無法觸及的高度。等到天色完全變黑,工人都離開了,地盤沒有亮起一盞燈,我從家裡遠看,它無疑是個鐵黑色的廢墟,彷彿會隨時崩坍下來,我就想到K初到村子時,透過濃霧和黑暗看到的城堡。

現在地盤已經接近竣工了,白天看來,還真像個堅固的城堡,把過去的叢林、草地和花園牢牢圍起來,誰也再找不著它們。某個黃昏,我跑步後故意繞路到地盤外,看見圍板上的
圖文,才知道工人們蓋的,是一個公共恆溫游泳池,日後我到這裡游水,在恍如時間流動的池水裡,定會再深刻地想起那從不屬於我的蘆葦地;而我,竟要等到一切都過去了,才能踏足這個跟我一起經歷大小轉變的地方。


05 March 2007

網站更新

2002年建立sleepylok.com以來,經歷過幾個版本,寫blog後已經很久沒打理網站了,今天我決定好好把網站整理一次,讓幾年來不同的版面統一起來,刪去一些舊文,加入新近的作品,包括在報章上發表的詩、小說、訪問稿,還有近期才開始創作的影評。

我還新增了一欄叫「不可不知」,告訴你幾十件關於可洛的瑣碎事,你想知道什麼也可以問我。

sleepylok.com


03 March 2007

55555

sleepylok.com mini 瀏覽人次 55555,

特此紀念,並送給好朋友:555物件收集狂



02 March 2007

《東京審判》和《千里走單騎》

昨日不約而同看了兩齣有關日本人中國人的電影,《東京審判》《千里走單騎》

《東京審判》講述二戰後國際戰爭法庭在東京開審,審判以東條英機為首,策劃侵華戰爭的日本官員。劉松仁飾演的中國法官梅汝璈代表中國出席聆訴,朱孝天飾演的肖南以記者身分隨行。電影雙線發展,一方面交代長達一年的審判過程,以控辯雙方律師角力、證人覆述戰爭慘況串連虛構與史實,並以溥儀出庭作證為轉捩點,重現中日戰爭和這場世紀審判的面貌。另一主線交代曾志偉和謝君豪這個日本家庭的故事,由於日本戰敗,謝君豪飾演的日本人北野雄一變得極端暴戾,痛恨中國人,遂做出刺殺梅汝璈的行徑,也喪失了跟肖南的友誼。


兩條主線以第一條最是好看,可謂絕無悶場。以法庭為主的電影,在中國可謂絕無僅有的,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嘗試和開始。劉松仁有兩場重要的戲,一場是為著法庭上的座次問題,跟主審爭辯,另一場是說服其餘十國法官,對日本罪犯判以死刑。我認為劉松仁在第一場演得最好,他也能夠說服我,但第二場我就沒被他說服了。梅汝璈一前一後兩次鬥爭,加上貫穿整齣電影那愁雲慘霧的氛圍,正是告訴我們,戰爭並沒有隨著日本宣傳投降後結束,這審判是戰爭的延續,甚至是另一場戰爭。

我覺得有點可惜的是,電影完全以中國人的角度出發,全片以梅汝璈為敘事觀點,日本人在庭上的話,都被視作為狡辯然後遭逐一反駁。北野雄一的故事卻過於片面和想當然了。或許在這些民族大義的問題上,我們難以置身別的角度去思考,這電影是為一個啟端,鼓勵我們找尋更多的資料和證據,去支持我們相信的世界。


《千里走單騎》講述一對日本父子之間的故事。為了實現患末期肝癌兒子的心願,老先生獨自到中國麗江,為兒子拍下〈千里走單騎〉這齣面具戲。過程一波三折,為了使唱戲人回復心情,老先生前去偏遠的石頭村,帶唱戲人的私生子帶回來。結果這位日本老先生跟小孩迷了路,一夜間建立起父子一般的感情,同一個晚上,兒子在東京去世了。電影寧靜而淡泊,處處見人情,例如深夜仍肯替老先生透過電話做翻譯的蔣小姐、知道老先生兒子患病後決定分文不收的導遊邱林,還有因歡迎老先生光臨,大排筵席的石頭村村民等等。在電影裡,日本人跟中國人似乎就只有語言上的差別,沒有任何國仇家恨,就是主人與客人的相處,然後漸漸建立起家人的感情,沒有誰融入到誰裡去,沒有誰失去了自己,看老先生跟小孩的一夕相處,照片和哨子的交換,這是一段雙向的關係

《東京審判》和《千里走單騎》描述了兩個不同時空,兩種不一樣的中日關係,究竟將來我們會怎樣走下去呢?我們對日本流行文化趨之若鶩,同時日人又為著經濟積極進入內地,持續交流,但同時又不斷摩擦,還有不少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尚未解決。未來會重演《東京審判》的歷史?還是會發展成《千里走單騎》式的融和局面?我想最重要的還是:沒有誰失去了自己。

不得不提的是,喜歡
《千里走單騎》的張藝媒,多於《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張藝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