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這裡談過軟弱,現在說沉溺。有朋友說因為無法沉溺下去,所以不能寫了。這時代,我們沉溺在怎樣的想法和情懷中?不外乎狹隘、寂寞、頹廢、慾望、仇恨、迷亂、放蕩和抑鬱。似乎只有讓心情沉下去,像潛水鐘沉到海底,我們才有書寫的勇氣和動力。有人更大張旗鼓地說,他們勇於面對自己,敢與黑暗面對話,反映時代精神。「這是無愛的世紀」,他們宣稱自己揭示了這個事實,然後讓作品充斥迷亂、性愛和姦情。
像許多人一樣,我也曾以沉溺作為寫作動力,但這只能是初寫的時候,如果我們決心寫下去,便需要更持久及偉大的力量了。胡燕青老師在這方面很早便叮囑我,要迴避「以頹廢、悲憤掩飾失控,以矯情、出位解說虛弱的作品」(《幻聽樹》序),簡單的一句話,比起教授任何寫作的形式和技巧叫我獲益更多。里爾克在一百年前已經這樣告誡青年詩人(寫什麼都一樣),談到當時享負盛名的洽特.德美爾(Richard Debmcl),他說:「他的性的感覺中有一些狹窄、粗糙、仇恨、無常、沒有永久性的成分存在,減低藝術的價值,使藝術支離晦澀。這樣的藝術不會沒有污點,它被時代與情慾所渲染,很少能持續存在(多數的藝術卻是這樣)。雖然我們也可以享受其中一些卓絕的地方,可是不要沉溺失迷,變成他世界的信徒;他的世界是這樣無窮地煩惱,充滿姦情、迷亂,同真實的命運距離太遠了」。
現在沒有人認識洽特.德美爾了,但里爾克的聲音仍然在歷史裡鏗鏘有聲。憑什麼我們可以趨近真實的命運呢?寫作《情人》的杜拉斯認為是「關懷」:「如果我們毫無感受,那我們就一文不值。我們就是:虛無」,「虛無」相對「真實」,要是我們是「虛無」便無法走近「真實」了。而佛斯特在《小說面面觀》裡則提到「熱情」,這是對真實人生的熱愛。關懷可以說是熱情的外在表現,我真怕有些同代或比我年輕的作者,多年來沉溺在自身的愁悶、悲哀和虛弱裡,雖然偶有可觀的作品,但正如里爾克所說,這些都跟真實的命運距離太遠。
儘管反映了同代人的精神面貌,但文學就到此為止麼?文學斷不單是反映現實的工具,它更能探索和建立未來的精神面貌,這是卡爾維諾寫下《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的原因。如果我們能將自我沉溺換成對真實人生的熱情,以關懷取代無愛,便不會停留在面對自己的黑暗面,卻不改善自己;反映現實,卻不寄望和締造未來的境地。說到底,這些人不斷寫作,像勤奮的織工編織地氈,卻只看見地氈背面的醜陋雜亂,不見背後美麗的圖像,不相信文學的力量。
6 comments:
半年前我開始發現,當我陷於最黑暗最低沉的時期,要不就是一個字一張圖都寫不出畫不出來,要不就是,只能重覆絕望得無意義的對白文字與筆觸色相。
只有走出來,回望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這樣的。而往後我知道,那亦是一個階段,得到這刻的自己。
接受有過這樣的時期,將來的自己也會更美好。
同意啊。但許多人忘了走出去,所以就說沉溺囉。
沉溺是走火入魔了。
獲益良多
不再沉溺的我卻舉棋不定....你意指我不夠成熟?
irina:
每人都要走過這階段,如靛呀靛所說。留戀其間才算是走火入魔吧。
zola:
我相信你之後的作品會寫得更好。
tsz:
我沒有指任何人不成熟。你的舉棋不定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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