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又是母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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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走在我們裡面
夜的體積已經不再重要
他帶我繞過明亮的街燈,就像
他從來沒有帶我
看過那些,他半生不離的貨櫃
我的詩常會出現
光的意象,可是
我卻從未學會照見他
即使是側面或背後
超級市場的膠袋在風中搖動
我在街燈下等待你
他說你每天下班後左腳疼痛
我看著,便想到他當時的表情
從橙得透明的天色裡我們找到秋天
然後不約而同談起他的夜班
我倆同行的時候便會談起他的種種
就像這一次吧還有,已經記不清的某一次
自然得太過詭異。街燈都亮著了
穿過屋村裡的林蔭小道
你說著些發黃的故事
幾年前打羽毛球便喘氣的他
原來也曾走遍香港的郊野
我踢起地上的石子,腿還很年輕
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等你
過去永遠在後面,而夜早已等候在前
有時我還會夢見中學的禮堂
於是我不敢想像,他將如何重遇
相對了二十多年的貨倉
我細聽,包括自己的呼吸
所有的節奏都彷彿跟秋夜扣上了弦
我不敢說話,而且也不能說
拐個彎是個人工魚池
那裡從前是片荒地,有我跌倒留下的血
草地漸長,我看清每天的差異
除了你和他漸老的臉
其實我還想知道你們的相識
第一次拖手的觸感、求婚的季節
還有下雨的日子,躲在傘下的竊竊私語
他的理想,和你為什麼喜歡看書
可是這一切都藏在你們口中
只有在每一段路上如青苔蔓衍
隱隱呈現,然後很快,我又忘了
他帶我繞過又一柱街燈,那年
他說念理科,日後搵工比較容易
他精神緊張的症狀,自我念文科班起便開始了
你從沒寫過詩句,但詩早在你走過的路上
撒下了不深不淺的影子,你們都是詩人
我一直想讀你們的詩,但年輕的我
未能適應那蹣跚沉重的腳步,我等你
你停在火焰樹下,我總以為它的紅花
代表青春。如今只有稀疏的葉子在你頭上
天空看來支離破碎,摸上去是涼了
你按著左腿,痛感像根長有倒刺的竹籤
穿過手掌,在生命中一抽一插
他的夜班才剛開始,沒有人在床上抱你
我每看見你皺起眉頭,昏昏睡去的樣子
想伸手撫摸你的臉,卻又怕
你會稍稍醒轉,移近痛楚的床沿
一個去罷掃墓的早晨,路過他工作的大廈
看進去滿是箱子,我彷彿看見他幹活的背影
跟在他的身邊,走過一柱一柱
仍未燃起的街燈,生活是個涼了的麵包
他暖熱的早上過去,夜走在我們裡面
夜班回來的零時,你醒來看見他的臉
像初婚的日子那麼溫柔,那麼年輕
他從不懂說話,只靜靜躺在你身旁
夜的體積已經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