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星島日報》學生報《悅讀中文》的專欄正式開始了,專欄名為「談寫作」,顧名思義是講寫作的事。學生自然想知道更多寫作的方法,甚至捷徑,但我反其道而行,會先談寫作的態度。希望學生在寫作時更有耐性,讀這個專欄就是培養耐心的一個方法吧。
20 September 2011
02 September 2011
瀑布灣公園
沿著斜路,由170號巴士總站往下走,一條石梯如瀑布在學校之間流淌,許多麻雀和黑色的鳥似乎受到腳步聲驚嚇,從林裡飛出,停在學校的屋簷和窗台,變成白色牆身上的污點。還聽不見海的聲音,但只要從樓宇的縫隙間望出去,便會看見灰綠色的海,似近還遠。
華富邨建於六十年代,建成初期就有街市和圖書館,在港島南區自成一格。八十年代發現結構問題,一些樓宇需要掏空中間樓層,安放支撐鋼架,現在還能從樓宇外牆看見凸出的三角鐵,像義肢與老舊的房子血肉相連。《文學世紀》的總編古劍先生,搬回珠海老家前就住在這裡,像許多老人一樣,獨自生活,但他還有文學為友為伴,到底生活多添幾分樂趣還是孤清也未可知。
下石梯轉右,過馬路便到瀑布灣公園。設計跟許多屋邨公園一樣,有公廁、兒童遊樂場、休閒椅和涼亭,種有品種單調、修剪整齊的植物。唯一令它不致平平無奇的,就是建於海邊,在這裡可以聽見海的聲音了,但人與海之間,隔著一道高高的鐵絲網,就像草地上叫人「不可踐踏」的牌子。我扶著帶有鏽跡的鐵絲網,從格子間窺看,灰綠色的海面上,貨櫃船和小船緩緩航行,對岸是南丫島,發電廠的煙囪探頭天空,像動物園裡的長頸鹿尋覓樹葉。
鐵絲網沿著狹長的公園延伸,我想起西西里巴勒摩市的海邊,人與海之間,就只有用作防波堤的巨大方形石,那是人們的畫板和腳凳,不難發現「Ti amo」(我愛你)等字句刻在石上,跟海浪一樣古老。我們的城市過於危險嗎?政府設計的公園似乎在說,我們的生命都懸於一線;我們都是要好好保護的孩子;海是怪獸,會把不聽話的孩子吞掉。與其說沿海邊走,不如說我沿著鐵網走,突然明白,為什麼香港人會發明出燒炭這種終結生命的方法了。
公園另一邊,是華清樓等舊長型的屋邨樓宇,雖然油漆成粉色,但仍保留著混凝土的沉重感,加上背後離海遠些、建在高處的雙塔式樓宇,構成一幅海邊城堡的風景。這小公園就是城堡前的庭園,兩者都予人守衛森嚴,透不過氣的感覺。緩跑者和玩耍的兒童寥寥可數,樹木無聲地佇立著,連海風也欠奉,極熱,事物都像凝固了一樣。
在公園南面,盡頭處忽然人多起來。過百個瓷器造的神像被人放在海邊的小徑和岩石上,亂七八糟,跟公園設計精密的形象完全不同。男人在樹下的小神廟裡打牌、抽煙,也有剛剛上水的泳客在沖身,三頭小狗濕漉漉的在旁邊,向我們高聲吠叫。從這裡開始,鐵絲網被一道拱形的石堤取而代之,人們都利用這個缺口繞過鐵網,去游泳和釣魚。石堤上坐著看海的人,我正苦惱要怎樣爬上去,就發現有人放了一塊木條在路邊,架起通往堤堰的上坡路。
我們忍受著蚊叮的痕癢,跟這裡的人穿過缺口,發現了真正的「公園」。古劍先生也來過這裡吧,我回頭望向山上的城堡,想認出他住過的地方,但卻記不起來。這裡有巴勒摩式的海岸,貓在防波石上午睡,男人和女人也坐在上面,享受日落前最後的陽光。還有聽歌的少年、散步的中年男人和撿柴的大嬸,他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而呼吸自由的空氣,便成為彼此間唯一的交往。我因呼吸著一樣的空氣,遂成同路人。
天空因鐵絲網的消失而變得開闊,沒有人跳海,一切在最後的陽光下安祥寧靜,貓繼續睡覺,而大海仍抱著灰綠色,不想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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